1985年7月,烈日灼人。
王春燕站在劳动改造所的大门外,等了很久,却没有人来接她。
“同志,你家人呢?”门卫大爷探出头,“你在这劳动改造三年了,家人不来看你不说,怎么今天接都不来接。”
王春燕摇摇头,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:“……我没有家人。”
她的出生,本就是一场错误。
姐姐王梦浅从小患有罕见的血液病,需要定期输血,于是父母生了她,一个活体血库。
六岁那年,她发着高烧,父母却硬拉着她去抽血;十岁生日,她得到的礼物是一张献***;十五岁,她晕倒在献血站,醒来时听见王母对医生说:“别管她,晕会又不会死,继续抽血,我大女儿等不及了。”
唯一给过她温暖的,是住在隔壁的团长陈卫东,那个军区大院里最耀眼的年轻军官。
他生得极好,剑眉星目,一身军装穿得笔挺,往训练场上一站,多少文工团的姑娘偷瞄红了脸,可就是这样众星捧月的陈团长,唯独对她与众不同。
他会偷偷往她手心里塞桂花糖;会在她被关禁闭时,会从窗户递进来热腾腾的包子。
十七岁那年她高烧不退,是他背着她跑了三里地去医院。
那天,她趴在他背上,闻着他军装上的皂角香,第一次尝到了被珍视的滋味。
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那天,她鼓起勇气向他表白。
陈卫东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难得有了温度,他说:“好。”
她以为人生终于要亮起来了。
直到那天,王梦浅用酒瓶将一个纠缠她的男人砸成了植物人。
眼看警察就要来抓人,父母连夜做了决定。
“春燕,你去替梦浅顶罪。录取通知书给梦浅,让她去上大学。”
“凭什么?”她第一次反抗。
下一刻,一记耳光甩得她眼前发黑,“就凭你这条命是我们给的!要不是梦浅需要血,你以为我们会生你?”
就连陈卫东也劝她,“梦浅身子弱,受不了劳改的苦。你去替她,好不好?等你出来我们就结婚。”
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那个说过喜欢她的卫东哥,竟然也要她去顶罪?
她被强行押着去***“自首”,最后上了卡车,送往劳改农场。
在农场的第一晚,王春燕哭到天亮,她想不通陈卫东为什么要这样对她。
直到第二天放风,王梦浅来探视,才告知她真相。
“王春燕,其实卫东哥喜欢的一直是我,他答应和你在一起,只是怕你以后嫁人,不能随时给我献血了。”
“他宁愿假装爱你,也要确保我的血源不断,好可怜,你还以为碰到了救赎。”
“往后你就在这好好改造吧,”她晃了晃通知书,笑容甜美,“去北大的大好前程,就由我替你享受啦。”
每一个字都像刀子,剜得王春燕心口血肉模糊。
原来她以为的爱情,不过是人家确保血源的工具;她以为的救赎,不过是另一个深渊。
原来人人都爱王梦浅,竟无一人爱她王春燕!
此后的日子,王春燕在农场挑过粪,挖过渠,冬天双手冻裂流血,夏天后背晒脱皮。
三年,一千多个日夜,终于彻底磨光了她对父母的最后一丝期待,也磨尽了她对陈卫东的所有爱意。
王春燕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,一步一步往家走。
二十里路,她走了四个小时,脚底磨出了血泡。
推开家门时,欢笑声扑面而来。
客厅里,父母和陈卫东正围着王梦浅庆祝,餐桌上摆着三层奶油蛋糕,上面写着“祝贺梦浅毕业入职电视台”。
“梦浅想要什么礼物?”王父红光满面,“爸爸给你买!”
王梦浅害羞地看了陈卫东一眼:“我什么都不要,就想要卫东哥亲我一下……”
陈卫东愣住了,眉头微蹙:“梦浅,别闹。”
王母连忙开口,“卫东,你就答应梦浅吧。反正春燕也不在,而且你喜欢的本来就是梦浅……”
王春燕的行李袋“砰”地掉在地上。
四个人同时回头,空气瞬间凝固。
“春燕?”陈卫东最先站起来,军装笔挺,“你怎么……回来也不提醒我一声?我好去接你。”
王春燕盯着他伸来的手,这双手抱过她,也亲手把她送进地狱,现在却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“你自己忘了这个日子,我再提醒,又有什么用呢?”
陈卫东表情一僵,正要解释,王梦浅已经小跑过来,亲热地拉住王春燕:“妹妹,今天我毕业入新单位,你也回来了,真是双喜临门!来,和我一起吹蜡烛吧!”
王春燕看着她假惺惺的笑脸,胃里一阵翻腾,抽回手:“不用了。”
她转身要走,王梦浅却不依不饶地又拉住她:“妹妹,别这样嘛……”
“放开!”王春燕猛地一甩手。
王梦浅惊呼一声,踉跄着后退几步,整个人撞在餐桌上。
三层蛋糕轰然倒塌,蜡烛点燃了她的连衣裙下摆,火苗“腾”地窜了起来。
“啊!救命!”
王梦浅尖叫着,手忙脚乱地拍打身上的火苗。
客厅里顿时乱作一团,王父王母慌忙去接水,陈卫东一个箭步冲上去,脱下军装外套裹住王梦浅。
“王春燕!”王母怒喝,扬手就给了王春燕一耳光。
王父更是一脚将她踹在地上,“梦浅好心拉你一起庆祝,你就这样报答她?歹毒至极!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!”
陈卫东抱起王梦浅,冷冷地看了王春燕一眼:“我先送梦浅去医院。”
王母拽住王春燕的胳膊:“你也跟着去!梦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你也别想好过!”
王春燕被硬拖着出了门。
她身体虚弱,无力反抗,只能踉踉跄跄地被拽着,一路上,王母的咒骂声不绝于耳,路人纷纷侧目。
到医院后,医生正好检查完伤势,满脸严肃的出来:“病人背部烧伤严重,需要立即植皮。”
王母一个箭步冲上前,手指几乎戳到王春燕脸上:“用她的!亲姐妹的皮最合适!”
王春燕踉跄着后退,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。
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生她的女人,喉咙发紧:“我也是你的女儿……”
“啪!”王父一巴掌将她扇得偏过头去,粗粝的手指死死钳住她的手腕:“由不得你!梦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扒了你的皮!”
王春燕挣扎着看向陈卫东,那个曾经承诺要娶她的男人。
陈卫东沉默片刻,薄唇轻启:“春燕,既然是你造成的,就该负责。”
这句话像一把刀,狠狠扎进王春燕心里。
她忽然明白了,在陈卫东眼里,她永远比不上王梦浅。
三年前是这样,三年后还是这样。
手术台上,冰冷的器械闪着寒光,医生问:“要不要打***?”
王母抢着说:“不用!她从小就不怕疼,直接取皮就行!”
王春燕被强行按在手术台上,背部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。
可最痛的不是背上的皮被活生生剥下,而是她终于明白,这世上真的没有一个人爱她。
眼泪无声地滑落,王春燕在剧痛中昏了过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在一片黑暗中醒来。
病房里空荡荡的,只有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。
她知道,王父王母和陈卫东都在王梦浅的病房里。
就像过去的二十年一样,王梦浅永远是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公主,而她,永远被遗忘在角落。
王春燕望着天花板,忽然笑了。
笑着笑着,眼泪又流了下来。
她摸着自己干枯的头发,粗糙的皮肤,还有背上狰狞的伤口。
这就是她的人生,一个永远为王梦浅牺牲的活体血库。
“砰”的一声,病房门被推开。
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走进来,手里拿着一叠文件。
“王同志!”他激动地说,“终于找到你了!你前段时间寄给我们的火箭推进剂研究资料,经过专家讨论,作用非常大!”
“我们决定特招你进入火箭研究所,不过需要隐姓埋名五年,专心研究,但自此你会成为国之栋梁,推动整个华夏航天事业发展!你可愿意?”
王春燕愣住了,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,暖洋洋的。
二十三年了,第一次有人看见她的价值,不是作为血库,不是作为替罪羊,而是作为一个人,一个有用的人。
“我愿意!”她说得斩钉截铁。